斯琴高娃老了。

前段时间，她刚刚过完自己的71岁生日，走路已经需要他人搀扶。

岁月带走了她曾经宽厚康健的身躯，但她出演过的每一个经典角色，在观众心里始终像昨日一般清晰。

记得《康熙王朝》里杀伐决断、铿锵有力的孝庄太后，她坚定地说出那句 “我，孝庄，天塌地陷，岿然不动，日月星辰，惟吾独尊！”的霸气和傲骨。

记得《大宅门》里让观众慷慨激昂，赞叹连连的“无敌大女主”二奶奶白文氏。

记得《高山下的花环》里，那位带着年幼的儿子，在丈夫牺牲后努力生活着的朴实而坚毅的妻子。

回望斯琴高娃的坎坷人生，远比她饰演的角色还要惊心动魄。

这些吃过的苦，让她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——那是与人生中的苦难几番搏斗过的人，才有的坚定与沉着。

01

1950年1月，内蒙古草原上正是寒风肆虐的季节。

一个女孩儿出生在赤峰的一个军人家庭，父母为她取名斯琴高娃，意喻美丽而聪慧。

五岁那年，随着父亲的离世，斯琴高娃原本金色的童年蒙上了灰色的阴影，母亲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养活三个孩子的重担。

斯琴高娃的童年记忆，大多是在乡下的姥姥家。

小时候，她最憧憬的事就是带上小板凳，去村里看电影。

像入了迷一样，幕布前看一会儿，又好奇地跑到幕布后观察放映机，甚至还学着电影里的女主角跳进了村口的大池塘里。

渐渐地，她长成了一个能歌善舞的文艺苗子，曾经凭着一曲动人的蒙古舞，去北京汇演，在毛主席面前演出过。

这趟北京之行的路费，是母亲咬牙卖掉家里仅剩的两只羊换来的。

从北京回来后，斯琴高娃被选入内蒙古歌舞团四处演出，为家里减轻了许多经济负担，有时还能补贴家用。

但她仍没有忘记儿时最初的梦想——演电影，出现在那块荧幕上。

当1976年，长春电影制片厂的电影《占领颂》到内蒙选角时，斯琴高娃毫不犹豫地去报名了。

导演一下子看中了这个大方灵动的女孩，可惜由于当时复杂的政治原因，这部电影最终未能放映。

斯琴高娃的电影梦幸运地被照亮之后，又瞬间熄灭了。

幸运的是，两年后，八一电影制片厂也来到内蒙为电影《归心似箭》选角，斯琴高娃再一次被选为女主角，出演温婉善良的乡村妇女“玉贞”一角。

这一次，她终于如愿进入了影视圈，正式成为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演员。

“走进八一厂的那几步很不容易，感觉踩在棉花上，胆怯。”

出身贫苦的她，格外珍惜每一次的机会，始终保持着对艺术的虔诚与敬重。

在电影《骆驼祥子》中，她不惜“自毁形象”，刻意晒黑，带上定制的龅牙牙套，只为了还原那个泼辣的虎妞。

肆无忌惮地用手指剔牙、叉开腿骂骂咧咧的模样，试问当下有几个女演员能做到这样？

在拍一场酗酒戏时，压根不会喝酒的她为了表演效果，坚持真喝，一杯又一杯，喝下了大半瓶白酒，直接昏迷送到医院。

为了讲出虎妞的一口地道的京片子，她主动地找到单弦大师马增蕙拜师，甚至不惜在老师搬家时一趟又一趟地往返10层高楼，只为了多听两句、多学两句，琢磨其中的味道。

拍《康熙王朝》时，为了演好孝庄太后这一位在历史上浓墨重彩的女性，斯琴高娃常常失眠，她生怕自己演不好。

尽管她的身上流着和孝庄一样的来自草原的血，有着和孝庄类似的豪迈和坚韧，但这些相同之处，对斯琴高娃来说，去诠释好一个活生生的、独特的历史人物，是远远不够的。

为了更深入地理解那段历史理解孝庄，她一次次地走访故宫、拜访历史学家，积累了一沓资料。

她日日夜夜翻看，不断摸索人物的塑造方式，等到这部鸿篇巨制迎来观众的满口称赞时，她并没有沾沾自喜，只是如释重负地说：“我没有糟蹋好戏。”

这就是一个好演员，对角色、对职业的敬畏。

在几十年的拍戏生涯里，斯琴高娃下过的功夫、吃过的苦，实在太多了：三次坠马、脑震荡、毁容、尾骨骨折……

但她从来没有以这些来标榜自己有多敬业，在采访中，提到伤病，她也总是一两句话轻轻带过。

可要谈起角色，她的眼中立马燃起闪亮的神采，滔滔不绝得和你分享她对角色的理解和认知。

有人说，她是靠演戏改变了命运。

但她却说： “从没想过改命，对于演戏，我只是喜欢。”

家庭的苦、打拼的苦，她哪样都没少吃。

但正是这样吃得了苦的人，才能尝到梦圆之后的那口甘甜。

02

斯琴高娃的第一段婚姻，维持了八年——这也是她遭受家暴的时长。

还在歌舞团工作时，18岁的斯琴高娃就结识了丈夫孙天相。

他比她年长近10岁，年少的她以为对方是个稳重靠谱的人，早早地便和他结婚生子。

谁料，婚后的他却露出了暴戾的本性，常常将她打的遍体鳞伤。

为了一双儿女，她苦苦支撑着这段早就破碎的婚姻。

直到1976年，她终于下定决心和他离婚。

遗憾的是，她只争取到了女儿的抚养权，没能将儿子从他暴力的父亲身边带走，这也成了她日后最大的遗憾。

对女人来说，在一段支离破碎的婚姻中，所受到的伤害往往是很难痊愈的。

心里有许多苦的人，得得到多少爱才能填满？

答案是：一点甜，就足矣。

在成功进组电影《归心似箭》的时候，斯琴高娃也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——达斡尔族演员敖醒晨。

那时的她，独自带着年幼的女儿生活，好不容易圆了自己的演员梦，又遇到了这样一个温柔的伴侣。

她一度认为是上天垂帘她所遭遇的痛苦，才安排了这场迟来的姻缘。

但可惜的是，这段感情与她对表演的热情，产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。

1982年，当斯琴高娃全身心地在《骆驼祥子》剧组扮演着虎妞一角时，她的丈夫却无法忍受妻子这般“扮丑”，一度在拍摄期间大闹剧组。

他不理解妻子为了角色甘愿付出的牺牲，而只在乎自己心目中那位温婉佳人的形象。

他的举动，让斯琴高娃既失望又心痛。

她知道如果继续这段婚姻，在日后也会面临层出不穷的类似的情况。

当她凭借《骆驼祥子》问鼎金鸡、百花双料影后的时候，也结束了她曾经满怀欣喜步入的第二段婚姻。

斯琴高娃曾淡淡地说：

“婚姻上的痛苦，是一种无法补偿的感觉，但吃过的苦会给我的人生和艺术带来新的理解，等于我在体验生活了。”

作为一名演员，她将自己的痛苦经历视作了宝贵的表演素材。

那些眼泪、痛苦、委屈，所有的情绪都深深印在了她的心上。每当角色需要的时候，她可以随时随地注入这充沛的情感。

经历过两段失败的婚姻，她也终于意识到：自己最需要的不是陪伴和拯救，而是理解与支持。

36岁那年，她终于认识了这样一个人——第三任丈夫陈亮声。

他不介意她的婚史，也不介意她为了角色毫无保留地牺牲。

恰恰相反，他最爱她为了艺术的这股冲劲，也最心疼她因为演戏而落下的这一身的病。

面对她的迟疑，他坚定地对她说：“有伤就治，没什么好怕的，心灵的伤交给我，外伤交给医生，我会给你健康。”

吃尽了爱情的苦，斯琴高娃不再像年少时那般冲动，也不再被轻易感动，她更清醒的知道，最难得的是遇见懂得和珍惜。

在爱情中跌到，别丧气，给好运留一些时间，让那个更加沉淀和优秀的自己，去大方遇见最好的爱情。

03

身为女性，斯琴高娃深知自己那在艰苦条件下，抚养三个孩子长大的妈妈有多么不容易，更知道身为人母的辛酸和难处。

如果没有当初母亲咬牙卖掉的那两只羊，她不会来到北京，不会进歌舞团，更不会有成为演员的机会。

母亲就是斯琴高娃最初的榜样，她继承了母亲的坚强和刚毅，也延续着这份母爱。

纵横影坛50多年，斯琴高娃演了无数个母亲角色。

但现实中，她却是儿子孙铁眼里最抗拒、最疏远的妈妈。

当年，与第一任丈夫孙天相离婚后，她没能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。

孙天相常年酗酒，后来又因故意伤人罪，锒铛入狱。

无人管教的孙铁自小野惯了，16岁就辍学谋生。

他拒绝与母亲来往，一个人扛起这世间的苦难，在异国他乡打过工、开过餐馆、做过销售。

对于父母的恨意，始终压在他的心底，斯琴高娃对这个儿子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束手无策。

但岁月终有机会让母子二人坦诚相对，去解开尘封已久的误会和心结。

那是2001年，斯琴高娃因为拍戏坠马，伤情严重，在医院卧床。

孙铁得知后，拒绝前往探望。从小和妈妈生活在一起的姐姐孙丹，终于忍不住了，她悄悄把母亲的日记本拿给弟弟看。

字里行间满是对儿子的思念、懊悔，以及这些年里经过的辛酸、苦楚。

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日记看完，孙铁彻底放下了对母亲的恨，斯琴高娃终于等来了孩子的接纳。

2017年，从不肯在人前示弱、落泪的斯琴高娃，在《朗读者》的舞台上泪流满面。

那天，她读的是贾平凹的《写给母亲》。

“该哭一次了。” 她说。

她想起自己在饰演老年的孝庄太后时，母亲曾来剧组探班，看着满脸皱纹和白发的女儿，不禁红了眼。

如今，她自己真的到了满脸皱纹的年纪，想到母亲的不易、想到自己身为人母的辛酸，她再也忍不住了。

几十年来的风风雨雨，斯琴高娃都一一扛过来了，人世间各种各样的苦：幼年丧父、贫穷、家暴、离婚、孩子的报复和恨意，她全部尝了个遍。

70载光阴疏忽而过，上百个荧幕角色，3段婚姻，4料影后。

一段段故事背后支撑她的，是戏里戏外的不变品格：美丽、坚韧、阅历、坚定。

无论是这滚烫人间的甘苦离别，还是戏中人物的百转千回，斯琴高娃这一生，已经经历了太多太多。

苦难造就了她的沉着与厚重，那是历经千帆后的坦然，是从沼泽里开出鲜花的粲然。

今天的她即使垂垂老矣、一身伤病，需要靠人扶、坐轮椅，但她的生命力量依旧不可小觑。

一个吃尽苦头，却始终没有被打倒，即使划着断桨也要活得精彩的女人，是值得敬佩的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