希望不是为实现,它是种爱的方式──《中央车站》的朵拉

飞天小帅 2020-09-18 16:01:14

《中央车站》这部电影某种程度上是很有宗教情怀的,但它不是传教电影,而是在讲希望这件事。它的存在价值不在于被实现,而是希望能为你诉说你这一生的故事。它无论能否实现,它都让你在路上,始终有路走。

朵拉跟那小男孩约书亚见面时,应该是在里约的盛夏。你从画面中只有感受到沸腾的气温,因此中央车站里的拥挤,你几乎可以闻到各种奔腾杂错的气味,人们急着被运往别处,也可以一眼看得出来,这偌大车站的人,衣着都不体面。人们不在意身上披挂的是什么,来来往往的也没有今日别出心裁打扮的余裕,或者可以说,虽然外头是大太阳,但中央车站里的人像被日子尘灰浸过一样,都有着被生活挤压的面貌。

导演让可以说是城市门面的大车站,先讲了故事,这里运载的不是一种固定的频率,而是一种可能性。在那画面里,几乎没有衣冠楚楚的人经过其中,那跟炎热没有关系,那跟人的身子骨被际遇压的影歪,或是眼神被磨了亮光有关。

朵拉帮人写信的摊位在其中。她的眼神酣沉,偶尔闪点讥讽的亮光,如同莽原中的动物,只剩下发现猎物的睛光。她收钱为不认识字的人代写如许愿一般的信件,她跟着那城市都吞吐着人们极微小的心愿,也像她心中的上帝一样,从来不受理他们的心愿。

她从来没有帮人把信寄出去。她扮演着人们的上帝,平均五分钟受理一个客人的许愿,然后报复性地予以驳回或嗤笑。她在为自己残缺的前半生求偿。

但她很快发现她那点无聊的报复性窃喜,只能让她得意几秒,那些怀抱着希望的人还是不断涌到她面前来。世界上有她取笑不完的希望,那些人在诉说要寄出的内容时眼神发亮,那是她心头都早已枯竭的火焰。那样人不值钱的地方,却有那么多心愿仍如此拥挤的存在。她嘲笑完了这许多天真后,只是提醒自己连天真的能力都没有。

而她也只剩下可嘲笑别人的小骄傲而已,非常干瘪。离开了为人写信的摊位;离开了她自认扮演他人上帝的摊位。她马上就像气被抽干的气球打回原形,没有力气地紧抓着公车环,在挤得透不过气的车厢里,她里外都被抽干似的,如条鱼在岸上喘息着,连想像海洋都失去原本线索的样子。

这部电影完全不避讳国家贫穷的真相,拍出的里约像沙丁鱼涌出的罐头,于是人死了也如沙丁鱼消失一般,约书亚的母亲上一刻还带着他来写信;表达想与前情人耶稣复合,下一刻就死在马路上。孩子约书亚像是没有社会体制接手般,他又回到中央车站等他妈妈。

这故事里的政府都不存在一般,如朵拉形容他们的邮政是多么不可靠,仿佛没有收到信是常态、有少年偷窃了东西就直接被枪杀在路上。那的确是一个万物如刍狗的世界,但太阳还是如此明亮;贫民区还是粉刷得如此鲜艳,让人觉得打起精神与酣醉不醒是巴西这个国家同时拥有的两个现实。

朵拉带无依无靠的约书亚回家,之后又将他卖给人口贩子。那个地方被称为是上帝之城,但又像无父之城,贫富差距大到儿童被器官买卖、人口失踪。那里跟朵拉与约书亚一样,习惯了父亲的缺席,仿佛导演也在隐喻里约像是个无神照看之城。

但另一方面,导演拍出了这里的人对信仰的虔诚,无论希望是多么像海上的泡沫,他们也还是追着不放。让朵拉在良心过不去,终于带约书亚上路找他父亲后,你才发现与其说他们在找那位父亲,还是他们终于有了目的地。人生不是像一般穷人既不能往前,也无法回头的存在,而是真有人与地方可以去寻找。

导演以一趟寻父之旅,让那位「爸爸」随寻找而无所不在,也因为记忆不深,他有着各种不明确的形貌。两人只凭着多年以前的地址上路,而两人更都是在童年就失去了父亲的人。朵拉在巴士上形容她父亲总是醉的,在家是老大,在外面是鳖三,她同时举了两个巴士上的男人做比方。这部电影里,父亲像个巨大的命题,约书亚形容的父亲是好木匠,充满他想象中理想父亲的形象,而朵拉则从对父亲的幻灭中,一点点找回对父亲曾有的渴望。

如果母亲是个巨大的存在,那么父亲总是第一个让你感到失望或抱持希望的人,他象征着你对这社会的想象,而朵拉与约书亚两个人其实都在找回与这外界的联结。随着约书亚因寻找对父亲的期盼开始破灭,朵拉却因此从怨恨父亲到释怀,甚至逐渐感到被人包容。

《中央车站》某种程度上是非常有宗教情怀的,但它不是传教电影,而是在讲爱这件事。「父亲」是个根也是个希望的象征,一路上,我们随着他们的视角,看到了各种被生活压迫的父亲、酗酒到要卖房子的父亲,他们在故事中是第一个被经济打倒的人,有的挺过来,有的带孩子搬到他方,各种爸爸象征了各种际遇的不圆满。

直到约书亚跟朵拉开始和谐相处,两人开始互相依靠,到了一个小镇,为了要筹措旅费,朵拉又临时摆摊为人写信。那一刻开始,朵拉不再为了嘲讽别人而写,她真实地感受到那些人可能终生无法传递出去的爱,光是诉说希望的当下,人生就有了盼头。

后来导演留了约书亚一家人都是圣经人名的伏笔,也让父子的传承是木匠(与圣经中耶稣的父亲一样),同时留了一个开放式的结果,让约书亚父亲留了一封信,预留了他可能回来,也可能始终回不来的结局。让这故事所诉说的信仰的本质,不是信奉哪个宗教,而是你有个目标可追寻,不是物质上的追寻,是你可以更像自己所期盼的父亲一点,无论他在不在都好,甚至可能把他想成是一个写信摊的形象都好。

电影等于打破了父亲的形象,而让你走上成为他或寻找他的路上,无论真实生活上的他有没有被打倒,都不妨碍你成为更好的「他」,这是你对他爱的实践,而非他是否应了你的愿。

希望从来都是属于坚强人的,它八成已被折腾得很破烂了,它可能没什么实现的可能,但它能为你诉说你这一生的故事。希望不是属于实现本身,而是它让你在路上,永远在启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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